廉政小说｜喝夜茶的老人

周末的晚上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走进饭店，径直来到一个并不起眼的小角落坐下。老人点要一小壶红茶和一些小点心后，一边品尝，一边扫视着从餐厅里进进出出的人。老人好像在寻找什么，或者在等待什么。

有人单独来喝夜茶，在店里很少碰到。忙完手头工作，我走过去跟老人搭讪：“大爷，我有个问题想问您，不知方便不？”老人呵呵笑说：“太客气了。你是服务员，我是消费者。我们能在这里相聚，那是我们的缘分，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呢？”
　　老人说话很爽快，我就问他“您高寿？”
　　老人呷了一口茶后打个手势说，“我今年75岁咯。”
　　我很惊讶：“您这么大岁数了，晚上还出来喝夜茶？”
　　其实，我想问的是，老人为什么晚上单独一个人出来喝夜茶，我担心直说反而让老人扫兴。没想到，老人听后眉开眼笑：“别小看我这把年纪哟，我的身体硬朗得很。单单跑步，你小子可能追不上我呢。”
　　我给老人继上茶水说，“这一点，您刚进店里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，您走路时步履矫健。看得出来，大爷您鹤发童颜，精神抖擞。”我没想到，我的话刚说完，老人就低下头来，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。 我连忙追问，“您哪里不舒服？”
　　“没事的，没事的。”老人抬起头来时满脸忧愁，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。沉默片刻，老人接着说：“坐了一天的车，我有些乏困了。大老远赶来这里，就是希望他能知道我的良苦用心。”
　　“谁呀？您有什么话，为什么不亲口跟他说。”
　　“有些话，说出来就没有意义了。”
　　看来，老人是有目的而来。他不方便说出来，我也不好意思追问下去。
　　见我一脸疑惑不解的样子，老人抬高声音说，“怎么样，我给你讲个故事？”
　　“好啊，我愿意洗耳恭听。”
　　“年轻的时候，我靠摆夜宵摊起家，人勤快烹饪手艺好，生意蒸蒸日上。后来，我在县城里买车买房，结婚生子。孩子很争气，学习成绩都很好。大学毕业后，孩子顺利来到这座城市工作……”老人提起往昔，事无巨细，眉飞色舞。
　　“后来呢？”
　　“孩子靠自己打拼，在这座城市里买车买房并结婚生子。很快，孩子就掌舵一家大公司。我和老伴年纪大了，孩子就接我们来城里一起生活，安享晚年。那时候，我们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，舒心惬意。”

我跷起大拇指，“大爷好有福气，您的儿子儿媳妇好孝顺啊。”
　　话刚说完，我却见老人双眉深锁，脸色骤变。
　　“可惜呀，我们两老那时候帮看管孙子，他每个周末都有时间外出应酬，经常折腾到凌晨才回家，每次都是喝得烂醉如泥。”老人的声音开始有些低沉沙哑，说话时断时续，“儿媳妇为此经常跟他闹别扭。”
　　这是老人的家事、私事，我真不该刨根问底。

“不是陪同客户，就是洽谈生意……他都有很多说辞；那时候，我也太过于信任，就没有好好管束他……”老人很激动，话还没说完，老人突然用手捂脸放声大哭起来。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人，坐在一旁急得不知所措。
　　老人的哭声引来用餐人的关注，他们纷纷指责我“不该打爷爷”或者“不该激怒爷爷”。那些食客以为老人就是我的爷爷，他们把老人的哭归咎于我。我再三解释说，“我不认识老人，我没有打老人，我也没有激怒老人。”
　　“你跟爷爷在一起，竟然说不认识爷爷，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人。”
　　“跟你说话的人，都一定要认识的吗？”
　　“你看，做错事了还嘴硬……”
　　我很冤枉，我有口难辩。一些好事的食客开始围上来，他们指责我“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，你于心何忍”，有些还扬起拳头说“不教训他一下，他就不懂得尊重老人”，甚至还有人掏出手机录像……
　　我慌张得浑身是汗，我攥紧拳头怒目圆瞪，做出一副随时被攻击的准备。这时，老人慢慢抬起头来。只见浑浊的泪珠，悬挂在他干瘪的脸庞上，就像餐厅墙上粘贴的“迎客松”图画，格外显眼。老人顾不上拭擦泪水，他伸开双手示意大家“冷静一点”，继而指着我说，“你们不要误会，他是我最忠实的听众。”
　　众人终于明白了，眼前这个历尽沧桑的老人，有一肚子话要向人倾诉。当然，他们也意识到刚才不该意气用事，便陆续返回各自的座位。我松缓一口气后，急促调整心态安慰说，“大爷，为了身体健康和家庭幸福，您该出面制止他了。”
　　“晚了。一切都晚了。”老人说，“他就是在这里被带走。两个家庭，从此没有了欢声笑语。我们一家人，只好搬回县城。我没想到我辛辛苦苦拼搏了一辈子，我的晚年竟然过得如此寒酸狼狈，我教子无方，我真的白活了……”
　　原来，老人来这里是为了怀旧。主动搭讪，我并不是有意去挖苦他。
　　“放宽心，放宽心，您要保重身体。”我拍拍老人的肩膀说，“您的儿子肯定也知道错了，他在里面肯定会好好改造，肯定也期盼着全家团圆的那一天。”老人接过餐巾纸抹掉眼泪说，“我执意要来这里，就是想亲自听他说一句话。”
　　“难道，这里还有老人的什么人？”我更是不解，却又不敢追问下去。
　　“这里是他们单位定点接待宾客的饭店。”老人说，“几顿饭、几杯酒、几张卡，‘温水煮青蛙’，一失足就会成千古恨。孩子出事后，单位新领导刚到任，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诫他：每个父母，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回家；每个孩子，都期盼自己的父母安全归来。美满的家庭，一个成员都不能少。我同时也想听到他的承诺，说他决定不会步人后尘。”
　　时间过得真快，不知不觉已是凌晨时分，饭店准备打烊了。这时，对面包厢房门突然打开，几名男子歪歪斜斜走出来。其中，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男子，仿佛看见了什么，愣怔着一个人站在包厢房门外，迟迟没有离去。
　　那一刻，中年男子酒醒了很多……（南宁日报社  潘国武）